美麗西大灘
朱朝東(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)
2019年7月19日,星期日。今天,我、牛澤清、吳清濤、徐婷婷我們一行四人從格爾木市出發(fā),計劃住在沱沱河。野外工作,趕早不趕晚。凌晨5:30,牛澤清開始挨個敲門,催促大家盡早起床。聽到吳清濤說,天還不夠亮,行車不太安全。還好,天越走越亮。路邊的景觀和湟源到格爾木之間大不相同,山上很少見到綠色,但天空越來越藍,風景越來越美。

即將抵達南山口檢查站
九點二十多趕到西大灘作30分鐘;到西大灘五珠峰館店吃完早飯。清濤遇到熟悉路況的老鄉(xiāng),建議直接翻過唐古拉山口,直奔當雄(4500米),以避免高反。我們約十點余往昆侖山方向,計劃趕天黑(晚八點前)趕到當雄。但計劃不如變化。尤其是趕上修路,單邊放行;大車出乎意料地多。我們順利走便道三次。但第四次遇上一輛同行的吉普車陷在小溝里。這輛漢蘭達車子性能不錯,但過小溝的時候,收了收油門,導致車子沖勁不足,沒能順利過溝。我們沒帶牽引繩,只能幫助找石頭、挖土或推車。我則走到前面看是否上主路。所幸還算順利,往唐古拉口趕。就此同車四人均已不同程度高反,盡量在車里坐著。

排隊等候單向放行的大車
在高原超車,基本要看駕駛員的經(jīng)驗、體能、安全意識和車的性能。從西大灘(4000米),經(jīng)唐古拉山口(5220米)到安多,搓板路比較多。吳清濤既要克服越來越嚴重的高反,還要不斷油離配合,盡量避免較大的簸動。我本來預想這一段能夠替他一下,但沒有能夠做到。黑夜三個多小時的駕車,更是對他身體和精神的考驗。終于我們在22:30抵達安多(4700米),并住了下來。20日全天,我嚴重高反。早晨喝了一點稀飯,全程猶如重感冒,上車就迷迷瞪瞪。倒是牛澤清和初上高原的徐婷婷情況尚好。隨著到拉薩海拔逐步下降,感覺自己頭疼的程度逐步下降。等到了拉薩,我就基本恢復,晚上也睡了一個好覺。
1997年首次入藏,幾乎毫無反應?,F(xiàn)在幾次上高原,以這次高反最為嚴重。不過沿路走來,重返昔日工作過的西大灘等,對臺地爬升、景觀區(qū)系變化、西部開發(fā),有了更深的認識。我2007年帶隊考察西大灘,12年后又短暫再訪西大灘。我也能夠在排隊過車的等待過程中,開始梳理這個樣點在我學術成長過程中重要作用。

高反情況下救援漢蘭達
1997年,我和吳岷師兄坐臥鋪車,從格爾木赴西藏采集,傍晚曾經(jīng)在這里休息。后來才體會到,夜里翻越昆侖山、唐古拉山口,第二天直達拉薩,真是抗高反的明智之舉。2001年,我參加雷富民、楊奇森等組織的西藏考察,曾經(jīng)在野牛溝口,三岔河特大橋底下,掃網(wǎng)捕蟲。2007年,我?guī)ш牰c考察納赤臺-野牛溝-西大灘一線。這個地方,已經(jīng)牢牢地刻印在我的記憶中,并對我的科研思路、學術成長,產(chǎn)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。正是有了西大灘定點考察,我對監(jiān)測、生態(tài)學研究有了全新的認識,也才有了江西油茶傳粉蜂定點、北京昌平王家園果園昆蟲監(jiān)測和近年來江西新崗山物種互作研究工作的進一步推進。尤為重要的是,我實驗室在重視昆蟲系統(tǒng)學理論和方法研究的同時,一直堅持野外考察工作。來自書本和文獻的科學和技術問題很重要,但來自大自然的第一手資料和數(shù)據(jù)更為新鮮。
2006年1月,我從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留學歸來;5月,我建立了獨立的課題組。2007年,我們研究所從中關村整體搬遷到奧運村。我課題組獲分配一間20平米左右辦公室。我、張彥周和陳小琳去大鐘寺,定制了一套電腦桌。2007年在這間屋子辦公的我、張彥周(副研究員)、陳小琳(副研究員)、羅阿蓉(助理研究員)和楊雪美(財務助理)基本沒有換過位置。后續(xù)我的國際科研合作逐漸增多。澳大利亞西澳大學Raphael Didham教授到訪,也只能和我一樣有一個卡位。德國的多個教授來訪,總要和我在卡位里合個影,以回去和他們的博士后或研究生交流一下。實際上,我個人比較喜歡這樣的工作環(huán)境:隨時可以交流想法。另外,我隔壁就是連接主樓和標本館的玻璃連廊,連廊外就是銀杏林,非常適合來訪交流。

高反狀態(tài)持續(xù)駕車17小時的吳清濤
我當時正在努力推動DNA分類學的工作,沒有自己的實驗室,非常不方便。我首先向所里打報告,申請了一間實驗室。然后,我想楊奇森研究員提到我的難處。當時他科研經(jīng)費也不是特別充足,但二話不說,立即和科技處商量,借給了我十幾萬元經(jīng)費,用于后續(xù)購買設備(包括分子測序必備的PCR儀器等儀器)。我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,羅阿蓉同學(2006級碩士生,現(xiàn)為動物研究所助理研究員)已經(jīng)積累了一些文獻知識,計劃專攻分子系統(tǒng)學理論和方法。她即將從玉泉路回來,我就安排她購買儀器并規(guī)劃實驗室。這個當時設計的簡約實驗室,直到今天,基本只是替換了一兩臺PCR儀,一直在高效運行中。
光有步槍,沒有子彈還不行。當時我們非常缺乏DNA分類學必須的新鮮材料。恰巧,動物研究所組織自主經(jīng)費項目,鼓勵不同研究組之間的合作。我當時還是副研究員,帶領了一個課題組。經(jīng)費極其缺乏,經(jīng)常為了發(fā)工資的事情,和同事借用經(jīng)費。所里多數(shù)都是研究員和研究員之間合作,申請重點部署項目(100萬)。我找楊奇森商量,抱著試試看的態(tài)度,想一起申請一個培育項目(40萬)。我們說干就干,就圍繞青藏鐵路生物多樣性監(jiān)測設計了一個題目:奇森做小型獸類,我做訪花昆蟲和小蜂。

美麗玉珠峰
我們在任務計劃書中設計了從青海開始,按照海拔梯度,逐步往西藏采集訪花昆蟲和小蜂,研究青藏鐵路的生態(tài)學效應。主要的采樣方法是黃色誘集盤,順帶試驗馬來氏網(wǎng)在高海拔地區(qū)的應用。我們已經(jīng)在國內部分地方開始少量使用馬來氏網(wǎng),基本7-10天收一次樣品。高原灌叢一般都有刺,草叢則比較低矮,掃網(wǎng)很難開展。黃色誘集盤比較實用,比較利于水源充足取樣點的采集,但洗滌靈稀溶液的使用,也會加速DNA的降解。馬來氏網(wǎng)收集瓶中放了酒精,利于保存DNA,是一個比較好的選項。但高原上最大的問題是難以找到樹木,用于支撐網(wǎng)體。出發(fā)之前,我們考慮使用鐵桿。高原上風力比較大,沒有自然樹木緩解風力,網(wǎng)子很容易被破壞。后續(xù)吳清濤、曹煥喜等在高原面,沒有足夠樹木支架的情況下,都嘗試了馬來氏網(wǎng)。總體而言,有足夠項目經(jīng)費的條件上,高原開展馬來氏網(wǎng)最為有效,需要鐵架子。
張彥周博士首先帶著北京林業(yè)大學合作培養(yǎng)的研究生黃海榮和河南農業(yè)大學的本科實習生,坐火車抵達西寧,并在都蘭和格爾木進行高原適應和標本采集。我5月剛獲得駕照,就接手楊奇森組的北京吉普2020SA,和山西農業(yè)大學合作培養(yǎng)研究生周洪宇從北京直接開往青海西大灘。畢竟是當時新司機,確實膽子夠大,也比較興奮。經(jīng)常被后面的小車喇叭或大燈催促,還不知道為什么。一路向西,總感覺每小時90公里,總是不能按照每天的計劃開到地點。我一個人開車,盡量6點左右開車,下午日落之前趕到一個點。后來才知道,楊奇森組的老司機梁孟元,聽說我要開車去西藏,就在檢修的時候把儀表調整到高于正常時速的20公里。也就是說,我把油門踩到底,儀表盤顯示的是90公里每小時,實際上才70公里每小時。這和我們用每天的路程除以小時數(shù)估計出來的差不多。我們在西大灘工作的時候,遇到過老梁師傅,他也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,直到我回到北京才談起來原因。因此,我非常感謝梁孟元師傅,從安全的角度,為我這個新司機做了關鍵保障。
在西寧接上了后續(xù)坐火車抵達的丁亮,經(jīng)格爾木向南抵達西大灘??紤]到經(jīng)費原因,先期抵達的張彥周等選擇了一個青海回民小伙子開的食宿店。這里離加油站和青藏鐵路的玉珠峰站都很近。我們每人配發(fā)了一個睡袋,都住在一個大通鋪上。食宿店海拔平均4100米左右。我們由于開車逐步爬升,也基本適應了缺氧的情況。抵達時,時間已經(jīng)是下午4點多。陽光照射下,玉珠峰上冰川和綠草相映成輝。我們打聽到彥周和同學們正在鐵道邊采樣。我們開車過去,看到彥周嘴唇發(fā)紫,扶著鐵鍬在休息。而戚恒同學精力旺盛,一個人還在往玉珠峰底下攀登。按照計劃書,后續(xù)我們應該還將繼續(xù)前行,翻過唐古拉山口,進入西藏工作。我們商議后,還是讓彥周盡快搭火車回北京。課題組事物也需要有個工作人員在所里盯著。
這項工作,是我第一次涉及生態(tài)學工作。我們前期在北京和楊奇森研究員、肖治術副研究員和李星海副研究員做過多次討論。以青藏鐵道為基線,我們首先每100米為梯度,設置一排黃色誘集盤(5-10個)。到了現(xiàn)場,我們很快就發(fā)現(xiàn)鐵路(4100米)到冰川(約4600米)之間生境同質性比較高,100米距離梯度很難發(fā)現(xiàn)類群差異。我開車帶著戚恒,接近玉珠峰二號冰川,觀察植物的差異。遠處觀察冰川,坡度比較緩和。但真正開車往上,就發(fā)現(xiàn)坡度越來越大。趕緊讓戚恒下車,自己緩慢前行,才找到一個合適掉頭的地方。這里是比較典型的高寒草原,動物以鼠兔為主,偶見狐貍。經(jīng)過長期演變,冰川和周邊形成了一個自然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系統(tǒng);而鐵道則是一個人為干擾源。經(jīng)過討論,我們決定修改方案,以每100米海拔為梯度。顯然,采樣工作量大大提升:基本每天早晨吃碗羊肉燴面出去,下午4點左右才能收完樣品回來。通過降低采樣頻率,每隔3天采集一次,我們還可以到其它的點進行考察。
食宿店和玉珠峰之間的點(玉珠峰樣地)做熟悉后,我們開始對納赤臺和西大灘之間的區(qū)域(小南川樣地)進行考察。小南川樣地和玉珠峰樣地差別非常大:比較干旱,非常炎熱,沙蜥很多。這個區(qū)段沿109國道的山邊有些盛開黃花的天線蓮,有較多的訪花昆蟲。但大部分的區(qū)域只有貼地生長的植物,很難網(wǎng)掃。我們上午放黃色誘集盤,其中放入洗滌靈稀釋液。一般到中午前后,盤里就需要補水。沙蜥經(jīng)常跑到盤里喝水。更有甚者,有些沙蜥可能喝得太多了,直接就躺在盤里。戚恒等同學速度比較快,也用掃網(wǎng)捕捉沙蜥。丁亮對蝴蝶生物學非常了解,很快就在蕁麻上發(fā)現(xiàn)了蛺蝶的卵。據(jù)他講:一些愛好者可以從卵飼養(yǎng)出蝴蝶成蟲。

小南川樣地附近取水很不方便。我們需要開車到野牛溝口。這里被瑤池來水沖刷出一道沿河的石沙混凝土墻。土墻東邊是三岔河特大鐵路橋,南邊和109國道之間一小片平地,生長著藍花棘豆。我注意到土墻上的小石塊上有些橢圓形的球體,顯然不是雨水沖刷出來的。趕緊把丁亮喊過去觀察,并打開了一兩個,才發(fā)現(xiàn)其中有昆蟲的幼蟲。仔細搜尋,土墻上有幾十個這樣的球體。打開4-5個巢穴,發(fā)現(xiàn)了幼蟲、蛹和幾頭成蟲。判斷這是一個沙漠石峰的蜂巢區(qū)。后續(xù)幾天就圍繞這片巢區(qū)開展工作,陸續(xù)發(fā)現(xiàn)巢穴中除了沙漠石蜂,還有一些甲蟲、蠅類等成蟲。周邊也有一些蜾蠃的巢穴。后面還請丁亮帶著吳清濤、曹煥喜再次到這里繼續(xù)研究這個蜂類巢穴。有趣的是,我們仔細研究了土墻,發(fā)現(xiàn)這些巢穴集中在土墻陽面中間一段,陽面東側和陰面都沒有。我們當時分析可能有陽光、雨水等一些因素。丁亮把每個巢穴都用紅色油漆都標示上,以便后續(xù)進一步跟蹤采集數(shù)據(jù)。
本來想抽空進入野牛溝考察。但適逢雨水較大,王母橋被瑤池來水沖斷。河邊有更多類似土墻的區(qū)域,但我們沒有能夠發(fā)現(xiàn)新的蜂類巢穴,卻發(fā)現(xiàn)有一輛皮卡陷在河里。這輛皮卡是來自西寧的一個考察小組,剛從野牛溝里面結束工作回來。我們已經(jīng)有過救援的經(jīng)驗,直接用繩子把皮卡拉出來。2020SA畢竟用于野外工作10余年,耗油量非常大,很多零件也都有問題。每一次救援,這輛車就會有些故障,影響工作。好在該車的部件在格爾木就能更換。這次救援后,到格爾木修車。回程路上,在南山口和納赤臺之間,碰上不多見的暴雨。雨刷器很快就壞了。對面開過來的卡車,基本都是開大燈行車。開始還能順著照過來的大燈,慢慢前行。但道路狹窄,合適會車的地方也不多。便在道旁找了一個合適的地方休息,看有沒有大車從我們后面過來,我們可以跟著尾燈走。終于晚上9點左右,來了一輛大車,我們就一直跟著,戚恒也瞪大眼睛看路。過了納赤臺,雨也小了,道路也比較順暢。我們9:30左右回到食宿店。大家都等得非常焦急,怕我們路上出事。完成此次采樣任務在回北京的路上,在內蒙東勝,由于發(fā)電機故障,沒有大燈,我開車撞到路上的煤堆上,直接沖到了路邊的沙堆上。坐在前排的戚恒腦袋撞出了一個包。好在車速控制在40公里每小時,剎車來得及,我們才沒有沖到馬路另外一邊,出現(xiàn)重大安全事故。勉強倒車出了沙地,也只能1檔開到達拉特旗休整、修車。后面到了東花園,電池故障,啟動不了,我們只好臨時下路,進行補電。到了生物物理所西側的路口,居然離合器居然壞了。只好讓學生們下車推著車,一檔卡著開到所里。后面這臺吉普車,每周至少1次到王家園果園工作,立下汗馬功勞。最后實在開不動了,2008年退役,我才換了一臺三手五十鈴吉普車。
三岔河特大橋底下,有一片檉柳。2001年,我從西藏考察歸來,曾經(jīng)臨時從這里下了吉普車。109國道和檉柳林之間兩條路可以抵達。我在車里看到路邊有個豁口,估計能夠跳下去,直接到檉柳那采集小蜂。就和劉大軍商量,讓我在這里下車,并請他們在下一個路口(大約2公里)等我。我興沖沖跳下豁口,才發(fā)現(xiàn)豁口底部到檉柳之間居然還有7-8米。估計跳下去肯定得出問題,就準備爬上豁口。抬頭一看,這也得3-5米,根本爬不上去。拿出手機打電話,居然沒有信號。遠遠看到兩輛車就在前面等我,真是叫天天不應!沒辦法,只好用手摳挖出幾個蹬腳的地方,費了好大的勁,才爬到國道上,走到接應點。一陣折騰,滿是泥土。楊奇森送我外號“土行孫”,還好沒有傳播開來。2007年檉柳林網(wǎng)掃收獲了一些蜂類,但季節(jié)并不特別合適。但是,圍繞檉柳豁口,我們在109國道的另外一邊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很深的沖擊溝。把吉普車開進溝里,就發(fā)現(xiàn)這里和黃土高原差別不大。泥坡上有些闊葉的草本:它們是食物極度匱乏的潛葉類昆蟲的最愛。

野牛溝口
完成了玉珠峰樣地和小南川樣地工作后,我繼續(xù)開車帶丁亮等翻過昆侖山口,到五道梁短時間采集,收獲絹蝶和牛頭一個。牛頭帶到研究所,才發(fā)現(xiàn)開始出一些蠅類和小蜂,算是意外的收獲。準備收工返程之際,丁亮說他發(fā)現(xiàn)二號冰川下面的懸崖邊有個鷹巢,希望去那里看看,拍攝一些照片。我同意了,并開車帶著大家一起去看看。在懸崖下的溝里流水處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一批熊蜂在集體飲水。高原氣溫低,動物飛行速度也很慢。不用網(wǎng)子,也能手擒幾只熊蜂。在這里偶遇了中國農業(yè)大學的同學們??吹接袀€同學帶著捕蟲網(wǎng),我問他們采集什么昆蟲。這才知道他們是登山隊的,來這里訓練。其中趙延會同學跟著徐環(huán)李做本科實習,研究蜜蜂。當時,我的研究生名額很少,計劃和首都師范大學圖立紅教授合招延會。就這樣,我在4400米的海拔處,又收了一個好學生。他在碩士研究生期間,閱讀了大量關于蜂類傳粉的文獻,學習了一定的分類知識,為后續(xù)攻讀博士學位,進一步走上科研崗位奠定了較好的基礎。

西王母舊橋(從新橋拍攝)

“黃土”高原
在食宿店(4160米)到4400米處,植物種類不多。經(jīng)過幾十天的定點采集和觀察,我判斷4400米到冰川舌部應該不會有太多植物,昆蟲種類應該不會有什么新奇之處。我在溝里觀察熊蜂,丁亮和學生們上到懸崖上。我想想也沒有什么太多的事情,就也上到坡上。這才發(fā)現(xiàn)了臨回北京前的最后一個收獲:坡上成片的開花植物,主要兩個物種。這兩種植物在4400米以下也有,但分布比較稀疏。這些植物的蜜腺都比較大,應該能夠吸引較多昆蟲。由于當日時間已晚,我們決定第二天再早點到坡上,看看有哪些昆蟲到訪。
高原上氣溫較低,太陽出來后,也需要有段時間,才能見到昆蟲活動。我們9點半左右直奔坡上。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太陽出來之前,花部都被包在一個冰球中。好奇心驅動之下,我趴在地上,迎著陽光仔細觀察冰球,有了更為奇妙的發(fā)現(xiàn)。冰球中居然有細蜂、小蜂等。隨著溫度的升高,冰球融化,花部展開,蜂類依然棲息在蜜腺上。但可以看到它們逐漸在活動。下面的采集活動就和一般的網(wǎng)掃、色盤誘集完全不同:我和同學們都匍匐前進到冰川舌部4610米,把花部和昆蟲一起掐下,放在凍存管中存放。丁亮記錄了我戴著草帽,在這個位置站起來休息的照片。我一直把這張照片放在我在動物研究所研究組的首頁上,時刻提醒我野外工作的重要性。我聯(lián)想文獻中看到加拿大傳粉科學家在北極的工作,回到北京就給他寫了一封郵件。這位科學家鼓勵我們把這個現(xiàn)象報道出來。后來,我的團隊得到了一個生存期間非常重要的資助,力量大都用于開展小蜂和生物防治工作。這件事,我一直在思考,但歷時12年,我沒有再投入時間持續(xù)研究這個題目。

用于標示巢穴位置的紅漆
我們2007年采樣工作歷時50余天,有了很多收獲,對我個人和團隊后續(xù)成長,有非常深刻的影響。12年后的今天,我終于再次到訪,周邊已經(jīng)和沿途看到的一樣,發(fā)生了巨大的變化:高速公路已經(jīng)修建到格爾木;那曲到拉薩的高速公路可能很快也要通車;西大灘已經(jīng)完全重建,原來入住的食宿店已經(jīng)不見蹤影;昆侖礦泉水建了一片水廠,原來鐵路南側的樣地已經(jīng)無法前往;野牛溝口已經(jīng)開始建設賓館;原來很小的廟已經(jīng)擴建;野牛溝口通往瑤池的道路已經(jīng)全程鋪上柏油路,值得后續(xù)關注;三岔河特大橋下面的一片檉柳已經(jīng)完全被水流沖刷消失。但是,土墻上,12年前用于標注巢穴的紅色油漆痕跡猶在。
西大灘工作經(jīng)歷時常提醒我:野外工作安全至上;科研工作要親歷親為;重要的發(fā)現(xiàn),需要堅持長期投入時間,持續(xù)研究;野外考察可以培育團隊新成員,也會為團隊發(fā)現(xiàn)新科學問題。
